昨日的星辰已坠落

九月的阳光透过大礼堂七彩的玻璃窗，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晕。

空气中弥漫着青春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，但更多的是某种被精心培育的、名为“榜样”的肃穆。

许星辰站在舞台中央，微微仰着头，脖颈的线条优美而紧绷，像一只引颈的天鹅。

她身上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校服衬衫，百褶裙的长度精准地维持在膝盖上方一拳的位置。

“让我们再次以最热烈的掌声，祝贺许星辰同学！

连续三年荣获‘明德奖学金’，并以全市联考第一的成绩，为我校争光！”

校长激昂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，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，有羡慕，有钦佩，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。

她是明德中学的图腾，是贴在荣誉墙最顶端的照片，是每一个家长口中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
她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和证书，对着台下鞠躬，唇角扬起一个标准的、无可挑剔的微笑。

弧度完美，露齿八颗，是她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的表情。

“谢谢学校，谢谢老师，我会继续努力，不辜负大家的期望。”

声音清越，语调平稳，听不出任何波澜。
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握着证书边缘的指尖，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胃里像揣着一块冰，持续的、细微的紧张感让她后背沁出一层薄汗。

完美是需要代价的，她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能松懈的、如履薄冰的自我监控。

掌声再次响起，她在一片炫目的灯光和瞩目中，步伐稳定地走下舞台，回到班级最前排的位置。

同桌小声地羡慕道：“星辰，你也太厉害了吧！”

她笑了笑，没有回答，只是将奖杯和证书轻轻放在并拢的膝盖上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。

没有人知道，刚才在台上，当聚光灯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刻，她脑子里想的，是昨晚熬夜做完的第三本物理竞赛习题册，是母亲凌晨一点放在她书桌边的热牛奶，以及那句永不改变的叮嘱：“星辰，你是我们的骄傲，一步都不能走错。”

一步都不能错。

放学铃声响起，像一声赦令。

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涌出校门。

许星辰却走得不急不缓。

她需要先去市图书馆还几本参考书，然后再去上一个小时的数学培优课。

她的时间被分割成无数个精确的小格，每一格都填满了“意义”和“未来”。

在图书馆耽搁了一会儿，出来时，天色己经染上了墨蓝。

她看了看腕表，距离培优课开始还有西十分钟，足够她穿过后巷那条近路，还能在便利店买个饭团垫垫肚子。

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走这条路。

平日里，她总是绕行灯火通明的大道，因为“安全”、“规整”。

但今天，一种莫名的、想要偏离一下轨道的冲动，促使她转向了那条狭窄、灯光昏暗的后巷。

巷子两侧是老旧小区的后墙，斑驳陆离，堆放着一些杂物。

空气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和垃圾桶隐隐的酸腐气，与学校里纯净的、被规训过的空气截然不同。

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。

就在这时，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闷响，以及男人粗鲁的咒骂。

“妈的！

给脸不要脸！”

“小子，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，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！”

许星辰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，躲在一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后面，悄悄探出头。

昏暗的光线下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围着一个身影。

被围在中间的，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高大男生，背对着她，看不清面容。

他脚边倒着一个自行车，车篮里的东西散落一地。

“东西拿来，钱赔了，这事就算了。”

一个黄毛青年恶狠狠地说。

黑衣男生嗤笑一声，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沙哑：“东西是我的，钱，没有。”

“找死！”

黄毛骂了一句，挥拳就上。

接下来的几秒钟，发生的事情超出了许星辰的认知范畴。

那个黑衣男生动作快得惊人，侧身、格挡、反击，动作流畅而狠戾，带着一种街头斗殴特有的、不加修饰的暴力美学。

闷响声，痛呼声，肉体撞击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。

许星辰吓得捂住了嘴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

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种赤裸裸的冲突。

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。

她悄悄后退，想要无声无息地退出去。

然而，老天爷似乎偏要跟她作对。

“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”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，毫无预兆地从她的书包里响了起来。

在寂静的、只有粗重喘息和咒骂声的巷道里，这铃声如同惊雷炸响。

是母亲！

许星辰手忙脚乱地伸手进书包想要按掉，却因为慌乱，反而将手机掏了出来。

屏幕上来电显示“妈妈”两个字，像催命符一样跳动着。

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，巷子里的打斗停止了。

所有目光，包括那个黑衣男生，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她藏身的方向。

许星辰大脑一片空白，僵在原地。

黄毛青年骂了句脏话，似乎也怕惹麻烦，恶狠狠地瞪了黑衣男生一眼，撂下句“算你走运”，便带着另外两人飞快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。

世界瞬间安静下来。

只剩下许星辰手里还在固执鸣响的手机，以及那个缓缓转过身，朝她看过来的黑衣男生。

他逆着巷口微弱的光，脸庞隐在阴影里，只能看到一个利落的下颌线条。

但他的眼神，像黑暗中蛰伏的兽，锐利、冰冷，又带着一丝玩味，精准地锁定了她。

许星辰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
男生迈开长腿，一步步朝她走来。

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大，靠近时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，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刚刚运动后的热气。

他在她面前站定，目光从她惊恐的脸，滑到她手里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。

然后，他伸出手，不是冲着她，而是精准地从她僵首的手指间，抽走了那部正在响铃的手机。

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皮肤，带着微凉的温度和粗粝的触感。

许星辰猛地一颤，像被电流击中。

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，拇指随意一划，那催命般的铃声戛然而止。

世界彻底安静了。

他将手机在掌心转了转，然后抬起眼，那双在昏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眸子，首首地看向她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，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
“好学生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带着刚刚打过架的微喘，和一种说不清的嘲弄，“偷看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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