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女子还活着。
萍水相逢，更何况她也打不过那玄鲛人，上去救人只是平白送命。
对吧。
她在心里叹了口气，犹豫再三，还是出手了。
腰侧的佩剑随她心念而动，她脚步轻点，握着剑柄刺向玄鲛人。
避开了它所背着的女子，一矢中的正中心脏，如果玄鲛人也有心脏的话。
它恍然被惊动的样子，反应极快，迅速握住剑身，全然不顾被划破的手，淡黄色的血液顺着剑往下滴落，江云穗再次发力想要捅得更深。
但犹如蚍蜉撼大树，剑反倒被它吼地一声拔了出来，连带着剑柄上的江云穗，被甩飞了出去，撞在了岩石上，溅起一圈尘埃。
她咳着从沙土中爬起，只感觉五官似是被移位，后背剧痛无比。
江云穗咬着牙咽下从身体里涌上来的血气，喉尖腥甜。
但很可惜，她的后背有大片擦伤。江云穗侧目看向自己脚边，血液已经在脚边凝聚成一小滩。
或许它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，江云穗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玄鲛人。
只见它将身上的女子随意地丢弃在地上，双手交叉，凭空凝出一柄巨大的流星锤，玄鲛人双手握持，锤身约莫是它头部的四倍不止。
没办法了，江云穗轻轻叹了一口气，她单手捏着符纸未动，另一只手在身侧掐诀，林中有鸟掠过，惊啼声引得玄鲛人频频侧目。
这是慕淮交给她唯一的术法——引雷诀。
以精血为契，激发符纸，可引一击雷霆之力。
江云穗的耳边响起慕淮递过符纸的话语，切记，以你的能力只能使出这一击。
这一击未中呢，又或是他抗住了这一击。她接过慕淮递过来的符纸。
那会很麻烦。你的精血会吸引出更多的妖魔出现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，不要用。
就再信你一次。
江云穗不再犹豫，她向前一踏步，从岩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，站在阳光下，掐诀的手势未变，用指甲就势划开握着符纸的手心，暗红色的鲜血霎时间涌出，像是决了堤的大坝。
声音清澈有力，乾坤借法，雷火通明，天威敕雷，破邪显正——敕
登时天色暗沉下来，浓密的云层在上空积聚，雷鸣炸起，打破了丛林中的寂静，金色闪光蓄势待发。
玄鲛人反应很快，将流星锤向上举起，缓缓推出一个结界，看样子是准备接下这道雷。
趁其结界尚未成形，江云穗掐了个疾行诀，要将女子扶起准备离开，不曾想靠得太近，玄鲛人终究有所察觉，它凭空伸出鱼尾就将江云穗拦下。
是你?你怎么身上毫无气息?
江云穗下意识想退，但腰身被鱼尾缠死，动弹不得，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玄鲛人，心里却有些震惊，它居然会说人话。
见江云穗不答，玄鲛人竟腾出一只手来念诀。
片刻后，遁天石从江云穗怀中缓缓飘出，它一把将其夺走，吞咽下肚。
江云穗瞪大了双眼，一时竟不知如何动作。
结界已成，饶是想离开也失去了机会。
天色暗沉几乎不见五指，只有头顶雷电一处光源，透过鹅黄色的结界，照耀在结界内的几人身上。眼看滔天惊雷将要落下，江云穗只得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子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轰鸣声炸起，那雷电光芒却被遮盖。江云穗抬起头，看见上方有一男子眉目清冷，剑指云霄。银白色弧光闪过，周遭的树却是遭了殃。
他竟是生生将雷截了下来。
玄鲛人显然没有看热闹的想法，它抬头一见眼前男子，竟是头也不回，如上次那般，化作一滩水原地消失。
只留下抱着女子呆愣在原地的江云穗，他居然将雷破了。
少侠，多谢相救。她清了清嗓子，敢问阁下尊姓大名?请受我一礼。
慕淮执剑站定在地上，听着有点耳熟的话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。为了接近这玄鲛人，他特意着装易容，江云穗倒是没认出他。
他轻轻叹了口气，跟了这玄鲛人半月有余，竟又让它逃了，还拿走了遁天石，下次想找它是难上加难了。
不必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，我带你们离开。慕淮伸出手。
江云穗却没有应答，眼神流露出警惕。
她的血食之可抵数十年苦修，眼前的人若是假意设局……但普通人未必能知道这件事，可他仅凭一柄剑便拦下那天雷，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，而且那剑一看就并非凡品。
更何况，遁天石已失，若是九重天的追兵追寻至此，怕是会连累他。
江云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独自离开，多谢少侠，这位姑娘伤重，我得先带她去医馆。她头也不抬，双手作揖，就先告辞了。
慕淮收回了手，在心里暗暗思忖，现在她倒是警惕起来了，那日瑶池盛会我众目睽睽之下堕仙，若我同她说出我的身份，她也未必真正相信我。
他思来想去之时不短，江云穗却是背着受伤的姑娘走了好远，他心念一动，行至江云穗身边，你的血需要止一下。
我用绷带缠住了。江云穗脚步未停，背上的人气息近无，要快些送去就医。
慕淮索性不再与她讲话，站在了江云穗面前，拦住了她的去路，不待江云穗说话，他食指搭在中指上，按向她的印堂，此术可助你痊愈。
少侠医术如此高明，可否一同救下她?
她……不是人。
什么?江云穗一顿。
它是秘术化的人偶，负责引诱不知情的人过来，它没有痛觉，也没有意识，正午阳光下久晒就会消散。不信你看它的后背，衣服下面是空的。
江云穗将信将疑地将女子轻轻放下，掀开她的衣服。
果然是空的。
你怎么不早说。
你没有问。
江云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你拿遁天石做什么?他顿了顿，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她，你……你的衣服破了。
江云穗这才想到摔破的后背，一时间红了脸，你怎么知道遁天石?
她后退一步，刚离九重天没多久，怎么追兵就追上来了。江云穗摆出架势: 你是谁?
我叫木冼尘，来自九重天。知道遁天石很奇怪?刚刚看到玄鲛人从你身上拿走了遁天石。慕淮装作不知情，怎么?你是逃下来的?
九重天已经知道是我偷走了遁天石?江云穗放下了戒备，反而有些懊悔，早知道掩盖些踪迹好了。
她还是偷东西下来的。
慕淮眯了眯眼睛，竟真是小瞧她了。
好好地神仙不做，私逃下界做什么?
我下来找一个人。江云穗留了个心眼，没有说名字。她心道那日慕淮堕仙动静那么大，木冼尘作为九重天的小仙，若遇到慕淮定要上报天庭诛之而后快。
遁天石丢了，若是追兵追过来，现在你连自己都保不住，还要找?
江云穗坚定地点点头: 非找不可。
慕淮似是心有所感，他斟酌了用词: 你要找的人莫不是那日叛逃的星君?
江云穗看了他一眼，用的是叛逃，听他这么说，想必是站在九重天那边的，说不准还是负责追查他的。
她摇了摇头，我何德何能与那星君有联系。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的江云穗福至心灵，若是跟着他, 找慕淮也能有方向，再不济抓慕淮的时候还能通风报信，他逃至下界定是，你打算从何处寻起?
慕淮见她也如仙人一般厌弃堕仙, 心倒是一沉，只是眼下若不将她带在身边, 追兵若是到来，她被带回去就难办了，索性依着她的话往下说，我奉帝君之命将他带回九重天，自是知道何处寻他。
那你快去寻吧。我叫江云穗，改日请你喝酒, 不知那时该如何联系你?先回家看看父母，而后再悄悄跟上木冼尘, 江云穗把算盘打得啪啪响。
不必。眼看江云穗没有要一起同行的意思，索性慕淮也不再勉强, 被抓回去就被抓回去吧。
懒得管她。
遁天石已失，九重天的追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, 江云穗也顾不得体内愈发稀薄的内力，强撑运术赶路, 不日便到达了长安。
正是深夜明月当空，皎黄色的月光被长安街口悬挂的众多花灯映射在地上的光影掩盖, 小孩三三两两结伴踢起脚边的蹴鞠，又是一年端午。
江云穗缩着肩膀从人群中快速挤出，路过两年前的那个告示牌，寻找姐姐的告示已经被新一个田宅过契的通告所掩盖，只漏出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江府地址。
她只侧头扫了一眼，脚步未停, 甚至加快了步伐，最后跑了起来, 殊不知经过带起的微风将田宅过契的通告卷落在地上，漏出那个寻人告示的画像，不是十岁的娃娃脸江禾韫, 而是一个少女的形象，正是两年前离家的江云穗。
回家。
这是她唯一的念头。
她停在了江府的牌匾前，却没有迈出那一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