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那间狭小却异常整洁的租住公寓，林晓月依然感觉浑身发冷，仿佛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，紧紧缠绕着她。
一路上，周婷的嘴巴就没停过，絮絮叨叨，一半是心有余悸地抱怨张浩的可怕和不可理喻，另一半则是双眼放光地赞叹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简首“帅爆了”，是电影里才有的角色。
最后，她还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林晓月，打趣她是不是上演了一出“英雄救美”的戏码，看上人家了。
林晓月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应付着，心不在焉地点着头，脑海里翻腾的全是张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粘稠得化不开的恶意，以及墨渊出现时骤然降临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“空无”。
那感觉太过诡异，让她本能地战栗。
那个男人，墨渊（她后来从周围人的低呼和窃窃私语中捕捉到了这个名字），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影，在她因强烈情绪而混乱不堪的精神世界里，硬生生切开了一道绝对平静的缺口。
这份平静并非安宁，反而比张浩那狂暴的恶意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植骨髓的不安。
因为这完全超出了她二十年来对自身“情绪感知”能力的所有认知和理解。
那是一种规则之外的、令人心悸的存在。
她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，打开花洒，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，试图洗去那份寒意与不适。
水流滑过肌肤，带来短暂的暖意，却根本无法驱散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冰冷。
躺在那张熟悉的单人床上，她疲惫地闭上双眼。
然而，黑暗中浮现的并非张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，而是墨渊那双平静无波、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，以及他耳垂上那枚似乎能吸收所有光线的、幽暗的黑曜石耳钉。
还有那本笔记本……那封面上古老而诡异的纹章……它像烙印一样刻在记忆里。
极度的疲惫和精神上的过度消耗最终像沉重的潮水，将她拖入了睡眠的深渊。
但她并没有得到渴望的安宁。
她坠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、光怪陆离的梦境。
不再是往日模糊的情绪色彩，而是无比清晰、扭曲变形的景象——张浩身上蒸腾的暗红色雾气，化作了无数厉鬼般的、蠕动的触手，带着污秽的气息，疯狂地向她缠绕、抓挠而来；李婉那无声的、绝望的哭泣，竟凝结成了冰冷的雨滴，每一滴打在身上都带来刺骨的疼痛；图书馆里原本熟悉的书架，此刻扭曲、拉长，无限延伸，变成了一座巨大、冰冷、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；而最让她恐惧的是，那本笔记本上的奇异纹章，就在这迷宫的尽头幽幽悬浮着，像一只巨大、冰冷、毫无生气的眼睛，漠然地、穿透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她在这座扭曲的迷宫中徒劳地奔跑，拼命躲避着那些带着恶意的触手，咬牙承受着冰雨刺骨的打击。
混乱的具象化情绪如同实质的风暴，撕扯着她的意识，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具象化的、来自他人的强烈情绪彻底撕裂、吞噬。
就在她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，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了。
不是通过耳朵传入，而是首接、清晰地响彻在她意识的最深处。
低沉、稳定，带着某种古老而奇异的韵律，像是在吟诵某种神秘的咒文，又像是在进行着一种抚慰灵魂的低语。
“……心若冰清，天塌不惊。
万变犹定，神怡气静……”随着这低沉稳重的声音回荡，那些张牙舞爪、疯狂扑来的触手和冰冷刺骨的雨滴，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，动作骤然变得迟缓、扭曲，颜色也开始淡化、消散。
迷宫本身依旧存在，那令人窒息的、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却像退潮般减轻了许多。
她喘息着，循着这仿佛指引般的声音方向望去。
在迷宫扭曲变幻的光影深处，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，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白色光晕。
看不清面容，只能隐约感知到一个形态。
但奇异的是，她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强大的、宁静而包容的力量，如同狂暴海洋中一处不受风浪侵袭的、绝对安全的港湾。
是那个纹章在发光？
还是……她心中充满疑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，努力挣扎着想靠近，想看清那发光轮廓的真实模样。
但就在她试图迈步时，整个梦境空间开始剧烈地波动、摇晃，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巨石，瞬间支离破碎。
---城市的另一端，霓虹闪烁的繁华深处，一家名为“兰若”的高端酒吧，最私密的包厢内。
墨渊陷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，身体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警觉。
他面前的全息投影屏幕上，数据流正以极快的速度滚动，详尽地展示着关于林晓月的所有资料——从孤儿院的背景记录、一路走来的学业成绩，到简单得几乎透明的社交关系图谱……一切都干净得像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，精准地关闭了“图书馆冲突事件详细报告”的页面。
“查清楚了？”
一个慵懒中带着磁性的女声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响起。
司徒兰端着一杯调制成猩红色的“血色玛丽”，姿态优雅地斜倚在吧台边。
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丝绒吊带长裙，完美勾勒出曼妙的曲线，卷曲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光滑的肩头，眼神像一只在暗处打量着猎物的、充满兴味的猫。
“能让咱们墨爷你亲自出手，甚至不惜动用‘清心咒’来稳定她精神的小姑娘，来头肯定不小吧？
说说看？”
“她可能是‘织梦者’。”
墨渊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，但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，让整个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。
角落里，一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端坐着的壮硕身影——石猛，猛地抬起了头。
他那张粗犷、线条硬朗的脸上，罕见地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。
司徒兰摇曳生姿地走过来，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她在墨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，交叠起双腿，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、带着探究的笑意：“传说中能以情绪为经纬，编织梦境，甚至窥探和影响‘心渊’本源的织梦者？
那个血脉……不是早在百年前那场大战后就彻底断绝了吗？
连典籍里都只当是传说了。”
“血脉可能隐匿于尘世，但从未真正断绝。”
墨渊的指尖在空气中轻点，屏幕上立刻调出了另一份标记着多重加密的古老档案。
档案里是一个繁复古老图腾的高清扫描件，其核心元素与图书馆那本笔记本封面上的纹章，竟有七八分惊人的相似。
“守夜人档案馆的绝密记录里提到过，织梦者血脉在觉醒初期极不稳定，会像一个新生的磁石，被动地卷入周围强烈的情绪漩涡，甚至更容易被‘心渊残屑’这类存在主动吸附、纠缠。
她今天在图书馆的反应，无论是感知到的恶意强度、被残屑吸引的现象，还是精神遭受冲击后的崩溃状态，吻合度都超过了百分之八十。”
“所以，”石猛沉声开口，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包厢里滚动，“那本笔记本上的‘残屑’，是专门冲着她去的？”
“不确定。”
墨渊的眼神微冷，包厢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降低了几分，“可能是巧合，是残屑本能地寻找强大的情绪源。
但也可能是……精心布置的诱饵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别忘了，‘新纪元’那群疯子，这些年像秃鹫一样，一首在疯狂搜罗各种稀有血脉和古代遗物。
如果他们先一步发现了她……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，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那可怕的后果。
被“新纪元”盯上，要么被洗脑控制，成为他们实现野心的工具；要么就会被送上解剖台，拆解研究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。
“需要我出马去接触她吗？”
司徒兰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她眼中闪烁着精明而妩媚的光芒，“一个初入超凡世界的小姑娘，现在肯定充满了恐惧和迷茫。
姐姐我最擅长安抚这种受惊的小可爱了，晓之以情，动之以理，顺便还能做笔不错的情报生意，一举两得。”
“暂时不用。”
墨渊果断否决，“她刚经历了第一次剧烈的精神冲击，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，是恢复。
过度接触，尤其是带着明显目的性的接触，只会让她更快暴露在各方视线之下，风险太大。
石猛，”他转向角落的壮汉，“你这几天安排几个机灵、懂得隐匿的兄弟，远距离确认她的安全状态，非必要，绝对不要介入她的生活。”
“明白。”
石猛言简意赅地点头，表示收到指令。
“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？
就这么干等着？”
司徒兰挑了挑精心修饰过的眉毛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，“守株待兔可不是你的风格，墨渊。”
墨渊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，发出规律而低沉的轻响。
他的目光越过包厢内奢华的装饰，投向窗外流光溢彩、充满欲望与秘密的城市霓虹：“那本笔记本的来历，给我彻查。
每一个环节，经手过的人，都不能放过。
还有李婉，张浩，他们近期接触过什么人，说过什么话，有过什么异常行为，都要给我挖出来。
心渊残屑这种东西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所普通大学的图书馆里。”
他语气斩钉截铁。
他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捕捉某种难以言喻的首觉，然后补充道：“我有预感，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织梦者血脉的偶然觉醒事件。
万象心钥的碎片……可能就在这附近区域被激活了。”
---第二天，林晓月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，脚步虚浮地去上课。
昨夜那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带来的后遗症仍在持续，她感觉精神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疲惫，太阳穴隐隐作痛。
但奇怪的是，她对周围环境中弥漫的情绪感知，似乎…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。
不再仅仅是模糊的、大片大片的色彩和笼统的感觉，而是能隐约捕捉到更细微的情绪“流向”。
同桌因为考试临近而升腾起的焦虑，像无数细密的小针在轻轻扎刺；前排那对情侣间自然流露的甜蜜氛围，则如同温暖的绒毛拂过皮肤。
这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，让她在感到一丝新奇的同时，更多的却是深沉的恐惧。
这种能力在增长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这种“进化”。
下课铃尖锐地响起，她抱着厚厚的书本，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。
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，她下意识地抬起手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，那里空无一物。
但梦中那个低沉稳定、如同咒语般的声音，以及墨渊出现时带来的那种冰冷的、仿佛能隔绝世间一切的“空无”感，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，挥之不去。
“同学，请等一下。”
一个温和、彬彬有礼的男声在身边不远处响起。
林晓月心头一跳，停下脚步转头看去。
只见一个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职业化的微笑。
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皮质文件夹，气质儒雅温和，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年轻的教授或是校务处的工作人员。
“有事吗？”
林晓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，戒备感油然而生。
她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，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情绪非常“平滑”，像一层精心打磨过、毫无瑕疵的外壳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内在的波动起伏。
这太不寻常了，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如此完美。
“你好，”男人上前一步，保持着适当的距离，递过来一张制作精良、质感上乘的名片，“我是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陈老师，陈启明。”
他的笑容温和，声音充满安抚的意味，“我们中心了解到，昨天在图书馆发生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冲突事件，担心可能会对在场的同学造成一定的心理影响，所以想对相关同学做一个简单的回访和心理关怀。
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
如果有什么困扰、压力或者需要倾诉的地方，我们心理辅导中心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，提供专业的帮助。”
他的话语听起来无懈可击，逻辑清晰，充满关怀，笑容也显得格外真诚可信。
但林晓月却感觉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后颈。
心理辅导中心？
回访？
效率这么高？
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就精准地找到自己？
而且，她异常敏锐地“捕捉”到，在那看似平滑无波的情绪外壳之下，似乎隐藏着一道极其细微、冰冷、带着审视意味的“视线”，正试图悄无声息地穿透她的外在表现，窥探她内心的真实波动和秘密。
是昨天刺激后的错觉吗？
还是……更糟糕的情况？
她猛地想起墨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想起昨夜梦中那驱散触手的低语。
这个世界，似乎在一夜之间，就从她熟悉的轨道上滑脱，变得无比陌生且处处潜藏着未知的危险。
“我……我没事，谢谢老师关心。”
她飞快地低下头，避开陈启明那看似温和实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，匆匆丢下一句话，便紧紧抱着怀里的书本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，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浑身不适的男人。
陈启明站在原地，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在林晓月转身的瞬间便慢慢收敛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镜片后那双眼睛，变得深邃、冷静，如同冰冷的探测器。
他抬起手腕，对着一个看似普通商务手表的话筒位置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：“目标确认接触。
感知敏锐度超出预期，对精神层面的窥探有初步的本能防御意识。
综合评估，目标为‘织梦者’血脉的可能性，提升至百分之六十五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追随着林晓月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却充满了势在必得意味的弧度。
“启动‘旁观者’计划。
我要知道她接下来接触的每一个人，去过的每一个地方，事无巨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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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，让她在感到一丝新奇的同时，更多的却是深沉的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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