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锦绣离去后，闺房内恢复了短暂的宁静。
窗外鸟鸣啁啾，春光正好，却丝毫照不进谢锦凰心底那片被仇恨冰封的角落。
她立于镜前，任由青黛和匆匆赶来的另一心腹朱砂为她更衣。
朱砂性子活泼，手脚却利落，一边为她系上浅碧色织金马面裙的裙带，一边小声抱怨：“二小姐也真是的，天刚亮就来扰人清梦，还穿得跟朵白花儿似的，瞧着就晦气。”
谢锦凰透过铜镜，看着朱砂灵动的眉眼，心中微暖。
前世，朱砂为了护她逃离赵王府，被乱箭射杀，血染裙裾。
这一世，她绝不会再让这些忠仆为她枉死。
“日后，她的事，不必多言，心中有数即可。”
谢锦凰声音平静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朱砂和青黛对视一眼，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。
小姐醒来后，似乎真的不同了。
她们不敢多问，只是更加恭敬地应道：“是，小姐。”
穿戴整齐，谢锦凰并未立刻前往柳氏的院子。
她坐到梳妆台前，目光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，最终，只拣了一支素银镶嵌的珍珠步摇，斜斜插入发髻，清雅又不失身份。
“小姐，今日不去夫人那儿了吗？”
青黛见她动作慢条斯理，不由提醒。
“去，自然要去。”
谢锦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“只是，总不能她们一唤，我便急匆匆地赶去。
让她们等着吧。”
她需要时间平复心绪，更需要让柳氏和谢锦绣好好揣度一下她今日反常的态度。
猎人，总要有点耐心。
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，谢锦凰才扶着青黛的手，不疾不徐地朝着柳氏所居的“慈晖院”走去。
一路上，亭台楼阁，曲径回廊，皆是熟悉的景象。
只是在她眼中，这富丽堂皇的国公府，早己不是家园，而是步步杀机的战场。
哪一处假山后曾听过壁脚，哪一条小径上曾被故意绊倒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慈晖院门口，柳氏身边得力的王嬷嬷早己候着，见到她，脸上堆起惯有的、带着几分虚假的恭敬笑容：“大小姐可算来了，夫人和二小姐等了您好一会儿了。”
语气里，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。
若是前世，谢锦凰定会心生愧疚，加快脚步。
但此刻，她只是淡淡瞥了王嬷嬷一眼，那目光平静无波，却让王嬷嬷心里莫名一怵，后面的话竟没敢再说出来。
“有劳嬷嬷久候。”
谢锦凰语气疏淡，脚步并未加快，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，迈入了慈晖院的正堂。
堂内熏着淡淡的檀香，柳氏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，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，头戴抹额，手中捻着一串佛珠，一副慈眉善目、吃斋念佛的模样。
谢锦绣则乖巧地坐在下首，正亲手为柳氏斟茶，好一派母慈女孝、其乐融融的景象。
见到谢锦凰进来，柳氏抬起眼，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意：“锦凰来了，快过来坐。
听说你昨夜梦魇，可好些了？
本不想这么早叫你，只是想着过几日辅国公府的赏花宴是大事，你的穿戴需得早早定下才好。”
言辞恳切，关怀备至。
谢锦绣也抬起头，柔柔地唤了一声：“姐姐。”
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看着这两张虚伪至极的面孔，谢锦凰袖中的手瞬间攥紧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带来尖锐的刺痛，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滔天杀意。
就是这两个人！
一个用慢性毒药害死了她的生母，一个用虚情假意骗走了她的信任，最后联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！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手，脸上缓缓绽开一个与前世的自己一般无二的、带着几分依赖和娇憨的笑容，走上前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：“劳母亲挂心了，女儿只是做了个噩梦，并无大碍。
倒是累得母亲和妹妹为我的事操心，是女儿的不是。”
她抬起头，目光清澈，仿佛不谙世事，“不知母亲唤女儿来，对赏花宴的穿戴，有何示下？”
柳氏仔细打量着谢锦凰，见她神色如常，笑容甜美，与平日并无不同，心中那丝因谢锦绣回报而产生的疑虑稍稍散去。
想来清晨那片刻的冷淡，或许真是因梦魇未醒之故。
她笑着拉过谢锦凰的手，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，语气亲昵：“你这孩子，就是懂事。
示下谈不上，只是想着你年纪渐长，又是我们国公府的嫡长女，出门代表的便是我们府上的脸面，穿戴不可不慎。”
她示意了一下，王嬷嬷立刻捧上来一个铺着红绒的托盘，上面放着几件璀璨夺目的首饰和几匹流光溢彩的料子。
“你看，这是母亲特意为你准备的。”
柳氏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垂红宝石的步摇，那宝石色泽鲜艳，切割精美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“这是珍宝阁最新的款式，衬你的气质。
还有这匹云雾绡，颜色正，做成衣裙定然飘逸若仙，定能让我的锦凰在赏花宴上艳压群芳。”
谢锦绣在一旁适时地露出羡慕的神色，轻声赞叹：“母亲真疼姐姐，这步摇和料子，真是好看极了。”
她看向谢锦凰，眼神真诚，“姐姐容貌出众，戴上这支步摇，穿上这云雾绡做的裙子，定是宴会上最瞩目的明珠。”
若在前世，得到如此“厚爱”，谢锦凰必定欢喜不己，对柳氏感恩戴德。
然而此刻，谢锦凰看着那支金灿灿的步摇和那匹过于扎眼的云雾绡，心中只有一片冰寒的嘲讽。
赤金点翠配红宝石，华贵是华贵，却过于沉重俗艳，与她如今清丽的气质并不相符，戴上去非但不能增色，反而显得不伦不类。
而那云雾绡虽美，却轻薄易皱，行动间极易勾丝出丑，颜色也过于挑人，一个穿不好，便显得轻浮。
柳氏这是明着捧杀，暗地里却挖好了坑等着她跳呢！
谢锦凰心中冷笑，面上却露出几分迟疑和为难，她轻轻拿起那支步摇，在发髻边比了比，又放下，软声道：“母亲厚爱，女儿感激不尽。
只是……这步摇华美是华美，但女儿年纪尚小，怕是压不住这般贵重的颜色和款式，反倒显得老气了。
还有这云雾绡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目光纯真地看向柳氏，“女儿听闻这料子虽好看，却极难打理，行动坐卧都要万分小心，否则极易损坏。
赏花宴上难免走动嬉戏，女儿怕……万一不小心弄坏了，岂不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，也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？”
她的话音刚落，柳氏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。
谢锦绣斟茶的手也微微一顿。
这……这还是那个对柳氏言听计从、审美被她们刻意带偏的谢锦凰吗？
她何时有了这般见识和主见？
柳氏很快恢复自然，捻着佛珠笑道：“还是锦凰考虑得周到，是母亲思虑不周了。
只觉得好的都想给你，倒忘了是否合宜。”
她将步摇放回托盘，语气依旧温和，“那依你之见，该如何是好？”
谢锦凰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乖巧道：“女儿觉得，不如选那支珍珠步摇，既雅致又不失身份。
衣料嘛，库房里那匹湖水绿的软烟罗就很好，清雅大方，行动也便宜。
母亲觉得呢？”
珍珠步摇，软烟罗，这都是符合她身份气质，且不易出错的搭配。
柳氏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。
谢锦绣见状，忙柔声插话道：“姐姐选的自然是好的。
只是……妹妹觉得，姐姐容貌昳丽，或许稍鲜艳些的颜色更能衬出姐姐的天姿国色。
前几日姐姐不是还很喜欢那匹海棠红的织金锦吗？”
她试图将谢锦凰的审美拉回她们设定的“轨道”。
谢锦凰转眸看向谢锦绣，目光平静，却带着一丝若有实质的压力，让谢锦绣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妹妹记错了吧？”
谢锦凰语气轻柔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，“我何时说过喜欢海棠红了？
那般艳丽的颜色，还是更适合妹妹这般娇柔的性子。
我倒是觉得，清新淡雅些更好，免得……喧宾夺主，惹人笑话，母亲，您说是不是？”
她将问题抛回给柳氏，一句“喧宾夺主”，更是意有所指。
柳氏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，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。
她深深看了谢锦凰一眼，总觉得今日这丫头话里有话，眼神也似乎比往日锐利了许多。
最终，柳氏还是勉强笑了笑，道：“既然锦凰你自己有了主意，那便按你说的办吧。
珍珠步摇，湖水绿软烟罗，确实清雅，就如此定下吧。”
“多谢母亲。”
谢锦凰起身，盈盈一拜，礼仪完美无缺，“若母亲没有其他吩咐，女儿便先告退了，还需去书房寻两本书看。”
柳氏此刻也不想再多看她，挥了挥手：“去吧，多用功是好的。”
谢锦凰再次行礼，转身，扶着青黛的手，姿态优雅地离开了慈晖院，自始至终，未曾再看谢锦绣一眼。
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，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，变得阴沉无比。
她猛地将手中的佛珠拍在桌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母亲……”谢锦绣也被谢锦凰最后那无视的态度气得脸色发白，委屈地看向柳氏。
“这丫头，今日很不对劲！”
柳氏眯起眼睛，眸中闪过一丝厉色，“她何时变得这般有主见，这般……牙尖嘴利了？”
谢锦绣回想起来，也是心有余悸：“女儿也觉得奇怪，早上她去我那里，眼神就冷得很，方才看我的那一眼，更是让人心底发寒。”
王嬷嬷在一旁低声道：“老奴也觉得大小姐今日气势不同往日，方才在门口，老奴竟被她一眼看得不敢说话。”
柳氏沉吟片刻，冷声道：“不管她是真开了窍，还是撞了邪，都不能让她脱离掌控。
赏花宴的计划照旧，细节上再做得更隐蔽些！
务必让她在所有人面前，身败名裂！”
另一边，谢锦凰走在回廊下，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，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。
初战，算是小胜。
她成功拒绝了柳氏的“好意”，没有落入第一个陷阱，也一定引起了她们的警惕和疑心。
但这还远远不够。
赏花宴在即，她知道，柳氏和谢锦绣绝不会善罢甘休，必定还有更阴毒的后招等着她。
她轻轻抚过腕上的玉镯，目光投向府邸深处，父亲书房的方向。
当务之急，是必须尽快让父亲对柳氏母女产生怀疑，唯有获得父亲的信任和支持，她才能真正在府中立足。
只是，父亲向来看重家族颜面，又因对生母的愧疚而对柳氏多有纵容，该如何不动声色地，在他心中埋下第一颗怀疑的种子？
谢锦凰微微蹙眉，思绪飞快转动。
或许，那本被遗忘在书房角落，记载着母亲些许往事的旧籍，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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