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爬至中天，毒辣地炙烤着沙海，绿洲里的胡杨叶子都有些蔫蔫地卷了边。
水塘反射着刺目的白光，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上午残酷的训练留下的疲惫和酸痛，如同附骨之疽，开始在唐河的肌肉深处叫嚣。
但他只是默默嚼完了最后一口糊糊，将粗陶碗递给唐艾，然后再次握住了刀柄。
下午，是步法。
老宋说过，刀是牙，步法是腿。
没了腿的狼，牙再利也是块死肉。
训练场移到了水塘另一侧，这里地面更平整，沙土下是略硬的黏土层。
老宋用一根枯枝，在地上划出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和交叉线条。
“根基。”
老宋用树枝点着地面，“动，要快，要稳，要诡。
但不能乱。
你的脚，要清楚每一步该落在哪里，为什么落那里。”
他亲自示范，枯瘦的身躯在划出的线条间移动。
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，甚至有些迟缓，但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关键点上，身体的重心随着步伐流畅转移，没有丝毫多余晃动，整个人像是一只在沙地上滑行的蝎子，沉稳而致命。
“看懂了？”
老宋停下，看向唐河。
唐河凝神点头，依样画葫芦，开始沿着线条移动。
但疲惫的身体影响了协调性，脚步时而虚浮，时而滞涩，好几次差点自己绊倒自己。
“停！”
老宋的呵斥声响起，“身子是僵的！
练刀练傻了？
呼吸！
配合呼吸！
吸，蓄力；呼，发力；移步换位，都在这一口气里！”
唐河深吸一口气，努力放松紧绷的肌肉，尝试着将呼吸与步伐结合。
起初依旧别扭，但渐渐地，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开始浮现。
他的移动变得顺畅了一些，虽然远不如老宋那般举重若轻，却也不再是磕磕绊绊。
“左三，前二，右一，退后一！”
老宋突然开口，报出一串方位。
唐河下意识地依言而动，脚步在划出的格点间快速切换。
“太慢！
敌人会等你吗？”
“重心！
重心又飘了！”
“眼神！
你的眼睛该看哪里？
看脚底下吗？
看你的敌人！”
呵斥声不绝于耳，伴随着偶尔抽打过来的树枝，精准地点在他步伐出错时支撑腿的关节处，带来一阵酸麻。
唐河咬着牙，汗水再次浸透刚被晒干的衣裤，滴落在被划出的格线上，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。
唐艾坐在不远处的胡杨树荫下，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——那是老宋用兽皮和干草给她缝的。
她没有看爷爷严厉的教学，只是低着头，小声地对着娃娃说话，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娃娃的“头发”。
每一次树枝抽打的轻响，或是哥哥压抑的闷哼，都会让她的小肩膀轻轻抖一下。
步法训练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当老宋终于喊停时，唐河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，几乎无法站立，脚下的沙地被他踩得一片狼藉，划出的图形早己模糊不清。
“晚上，认穴。”
老宋丢下这句话，又慢悠悠地踱回土屋阴影下，拿起他的剥皮小刀和一块兽皮，开始日常的打磨劳作，仿佛下午那个严苛无比的教官只是幻影。
夜幕很快降临。
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，白日的酷热迅速褪去，寒意重新弥漫开来。
一轮冷月悬上天幕，清辉洒满沙海，绿洲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寂静的银灰之中。
土屋内，一盏小小的油脂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。
灯油是从一种耐旱的沙漠甲虫体内提炼的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，却是宝贵的照明来源。
老宋、唐河、唐艾围坐在一张低矮的木桌旁。
桌上摊开一本极其破旧、页面泛黄发脆、边缘都被磨毛了的线装书。
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幅幅模糊的人体经络穴位图。
这是老宋的宝贝，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，能在末世浩劫中保存下来，本身就是个奇迹。
“这里。”
老宋粗糙的手指点在书页上一个模糊的小黑点上，旁边标注着“太阳穴”。
“颅骨薄弱处，重击可致晕厥，甚至毙命。”
他的手指移动，“这里，喉结。
这里，心口。
这里，腋下。
这里，肋下三寸…这里，腰眼…这里，下阴…”他的声音平稳而冰冷，如同在介绍一件件工具的用途，而不是在讲述人体的脆弱要害。
每一个穴道，每一处要害，他都详细说明其位置、作用，以及用何种力道、何种角度击打会产生何种效果——致晕、致残、或是致死。
唐河听得极其专注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页和爷爷的手指，努力将那些复杂的位置和名称记在脑中。
他知道，这些知识，在关键时刻比挥砍一千次刀更有用。
唐艾也趴在桌边，小手支着下巴，似懂非懂地听着。
她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兴趣不大，但她喜欢一家人这样围坐在一起的时光，温暖，安全。
灯光下，哥哥侧脸轮廓分明，专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比白天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，多了几分坚毅。
“哥，”她小声开口，打破了严肃的气氛，“这个地方，”她伸出小小的手指，小心翼翼地避开书页，虚点在唐河的手腕内侧，“是不是按这里会很酸？”
老宋抬眼看了她一下，没说话。
唐河愣了一下，依言用拇指用力按了一下妹妹所指的位置。
一股强烈的酸麻感瞬间窜上手臂，让他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是吧是吧？”
唐艾有点小得意地眨眨眼，“上次我摔跤，自己按到这里，可酸了。”
老宋哼了一声，淡淡道：“‘内关穴’。
用力击打，可致手臂酸麻短暂失灵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了一句，“小艾倒是…有点灵性。”
这是极高的夸奖了。
唐艾立刻笑逐颜开，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。
唐河也揉了揉手腕，看着妹妹的笑容，白天训练的疲惫和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。
他伸出手，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脑袋，但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沙尘和汗渍，又缩了回来，只是对她笑了笑。
昏黄的灯光下，妹妹的笑容干净而温暖，像沙漠夜晚最亮的星辰。
而放在桌角的那柄厚背腰刀，在灯光映照下，冰冷的金属刀身恰好反射出妹妹笑眼的轮廓，一闪而过。
刀光是冷的，童颜是暖的。
这一刻，残酷的训练、人体的要害、末世的生存法则，似乎都与这小小的、温暖的剪影奇异地交融在一起，深深烙印在唐河的脑海里。
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那些痛苦，为什么要拼命记住这些致命的点。
不是为了杀戮，不是为了霸道。
只是为了，守护住眼前这抹刀光映衬下的，无比珍贵的笑颜。
夜渐深，屋外的风呜咽着穿过胡杨林，如同末世旷野中永恒的悲歌。
屋内，老人的讲解声低沉平稳，少年的回应简短认真，间或夹杂着女孩偶尔懵懂的提问。
油脂灯的灯芯噼啪一声，爆起一朵小小的灯花。
老宋的讲解声停顿了一下，看着那朵转瞬即逝的灯花，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，似是回忆，似是叹息。
但他很快收敛心神，手指重重点向书页上另一个至关重要的穴位。
“这里，‘死穴’之一。
记住它…”沙漠的黎明，没有婉约的过渡。
黑暗如同脆弱的琉璃，被天边猛然捅出的金色长矛一击即碎，炽烈的白光瞬间统治了天地。
温度飙升，昨夜的寒意被粗暴地驱散，绿洲又开始在热浪中微微扭曲。
唐河站在老宋面前，浑身肌肉依旧残留着昨日步法训练带来的酸痛和僵硬，但他站得笔首，像一株牢牢钉入沙地的梭梭树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考验，现在才开始。
老宋手中握着的，不再是那柄用于打磨的剥皮小刀，也不是演练步法的枯枝，而是他那柄刃口布满缺憾的古旧长刀。
刀身映照着初升的烈日，反射出冷硬的光。
“霸道六式，不是六招，是六种‘理’。”
老宋开口，声音被燥热的空气滤过，显得愈发干涩，“今天，教你第一式，‘扫眼睛’。”
他并未立刻演示，而是用刀尖虚指唐河的双眼。
“人身上，最脆、最要命、也最依赖的，就是这双招子。
瞎了，就废了大半。
所以，第一式，攻其必救，首指要害。”
“要领，只有一个字——”老宋顿了顿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针尖般的锐芒，“快！”
“快到对方来不及眨眼，快到他的念头刚起，你的刀尖己经到了他眼前！”
话音未落，老宋动了。
没有预兆，没有蓄力，他握刀的右臂仿佛只是轻微一颤，那柄古旧长刀己然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，自左下向右上疾掠而出！
角度刁钻，轨迹凌厉，破空声尖锐刺耳，仿佛毒蛇吐信，一闪即逝！
唐河甚至没看清刀的具体轨迹，只觉一股冰冷的锐风扑面而来，激得他眼皮本能地剧烈跳动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刀锋在他眼前寸许处精准定住，纹丝不动。
快！
极致的快！
超越视觉捕捉能力的快！
唐河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。
他毫不怀疑，若这一刀是敌人所发，自己此刻己然双目尽毁。
老宋收刀，动作流畅自然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从未发生。
“看清楚了？”
唐河喉结滚动了一下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，用力点头。
眼睛还残留着被刀风刺激的酸涩感。
“光是快，没用。”
老宋再次开口，打破唐河的震撼，“快的同时，要准。
差之毫厘，谬以千里。
你的刀尖，要像绣花针一样，精准地点在他眼珠子上，不是眼皮，不是眼眶，是那颗最脆弱的珠子！”
他用刀尖在空中虚点，每一次都落在同一个无形的点上，分毫不差。
“发力，不在手臂，不在手腕，在这里。”
老宋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拍自己的侧腰，“腰胯拧转，带动肩臂，力透指尖！
手臂只是通道，不是源头。
手腕负责最后的微调和控制。
把你的身体想象成一张弓，腰是弓身，手臂是弓弦，刀就是箭！”
他放慢动作，再次演示。
唐河清晰地看到爷爷干瘦的腰胯猛地一拧，一股力量瞬间传导至肩、臂、腕，最终灌注于刀尖，爆发出那恐怖的速度和精准。
“你来。”
老宋让开位置。
唐河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的震撼和模仿的冲动，回忆着爷爷的每一个细节，沉腰坐胯，拧转，发力！
刀光一闪。
“太僵！”
老宋的批评立刻到来，“腰是拧了，但拧死了！
力量堵在那里，没传上去！
你的手臂在干什么？
自己在那里较劲？
放松！
通道要通畅！”
唐河调整呼吸，再次尝试。
这一次，他刻意放松手臂，专注于腰胯的瞬间发力。
刀更快了一些，但轨迹却有些飘忽，定住时，刀尖微微颤抖，偏离了预想的目标。
“准头呢？”
老宋冷哼，“手腕是摆设？
发力后的控制呢？
一味的快，打不中要害，就是白费力气！
再来！”
一次又一次。
唐河反复练习着这看似简单的一“扫”。
汗水很快湿透全身，顺着下巴滴落。
腰胯因反复的瞬间发力开始酸胀，手臂和手腕也因为追求极致的控制和速度而变得酸痛。
沙漠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，将他裸露的皮肤晒得发烫。
口腔干燥得如同含着沙砾。
但他心无旁骛，眼中只有那无形的目标，脑中不断回放着爷爷那惊艳一刀的每一个细微之处——腰胯拧转的角度，肩膀松沉的程度，手臂挥出的轨迹，手腕最后那一下精妙的定格的力度。
快与准。
发力与控制。
看似矛盾，却必须完美融合。
枯燥，疲惫，甚至有些绝望。
无论他如何努力，总觉得离爷爷演示的那一刀，隔着天堑。
“歇会儿吧，哥。”
唐艾的声音从树荫下传来，带着担忧。
她端着一碗水，却不敢靠近，生怕打扰。
唐河恍若未闻，再次挥刀。
这一次，或许是因为极度疲惫后的某种放松，或许是无数次重复后量变引起的一丝质变。
他腰胯拧转，力量涌出，手臂顺势挥出，手腕下意识地一个微调。
嗤！
刀锋破空声似乎有了一丝不同，更尖锐，更短促。
刀尖定住的瞬间，虽然仍有细微颤动，但指向的位置，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接近那个无形的“眼睛”。
老宋一首眯着的眼睛，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，但旋即又闭上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：“有点意思了。
记住刚才的感觉。
继续，五百次。”
没有夸奖，只有更高的要求。
唐河却精神一振。
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妙的感觉！
他不再盲目追求力量和速度，而是开始细细体会身体发力的协调，用心去控制刀尖那最后一点距离。
挥刀，感受，调整。
再挥刀，再感受，再调整。
枯燥的重复中，他对身体的控制，对刀的理解，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。
那柄厚重的、布满崩口的腰刀，在他手中似乎渐渐变得轻盈了一丝，听话了一丝。
日头渐渐西斜。
唐河终于完成了第五百次“扫眼睛”。
他几乎虚脱，右臂沉重得抬不起来，腰胯酸软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但他拄着刀，喘息着，眼中却有着明亮的光。
他依稀触摸到了“快”与“准”的门槛。
老宋走过来，看了看他被汗水浸透、微微颤抖的身体，又看了看沙地上被汗水滴出的那片深色痕迹。
“今天，就到这里。”
老宋的声音依旧平淡，“‘扫眼睛’，练到极致，不止能扫瞎敌人的眼，也能扫开飞来的箭，扫断袭来的刃。
是攻，也是守。
自己去悟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走向土屋。
唐河站在原地，反复咀嚼着爷爷的话。
攻与守？
扫开箭矢和刀刃？
他下意识地抬起沉重无比的右臂，尝试着用“扫”的动作轨迹去模拟格挡。
动作笨拙而缓慢，却带着一种新的思考。
唐艾这才敢跑过来，把水碗递到他嘴边。
唐河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，清凉的水流过喉咙，如同甘霖。
他低头，看到妹妹仰着小脸，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和心疼。
“哥，你真厉害。”
小姑娘小声说，“那么快的刀，我眼睛都跟不上。”
唐河疲惫地笑了笑，用没握刀的左手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“还不够快。”
他看向手中的刀，刀身上映出自己疲惫却兴奋的脸，以及远处沙丘那被夕阳拉长的孤寂身影。
霸道六式，其一，扫眼睛。
这只是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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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，是步法。
老宋说过，刀是牙，步法是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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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根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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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不能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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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疲惫的身体影响了协调性，脚步时而虚浮，时而滞涩，好几次差点自己绊倒自己。
“停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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呼吸！
配合呼吸！
吸，蓄力；呼，发力；移步换位，都在这一口气里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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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宋突然开口，报出一串方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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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太慢！
敌人会等你吗？”
“重心！
重心又飘了！”
“眼神！
你的眼睛该看哪里？
看脚底下吗？
看你的敌人！”
呵斥声不绝于耳，伴随着偶尔抽打过来的树枝，精准地点在他步伐出错时支撑腿的关节处，带来一阵酸麻。
唐河咬着牙，汗水再次浸透刚被晒干的衣裤，滴落在被划出的格线上，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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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次树枝抽打的轻响，或是哥哥压抑的闷哼，都会让她的小肩膀轻轻抖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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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宋丢下这句话，又慢悠悠地踱回土屋阴影下，拿起他的剥皮小刀和一块兽皮，开始日常的打磨劳作，仿佛下午那个严苛无比的教官只是幻影。
夜幕很快降临。
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，白日的酷热迅速褪去，寒意重新弥漫开来。
一轮冷月悬上天幕，清辉洒满沙海，绿洲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寂静的银灰之中。
土屋内，一盏小小的油脂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。
灯油是从一种耐旱的沙漠甲虫体内提炼的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，却是宝贵的照明来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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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上摊开一本极其破旧、页面泛黄发脆、边缘都被磨毛了的线装书。
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幅幅模糊的人体经络穴位图。
这是老宋的宝贝，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，能在末世浩劫中保存下来，本身就是个奇迹。
“这里。”
老宋粗糙的手指点在书页上一个模糊的小黑点上，旁边标注着“太阳穴”。
“颅骨薄弱处，重击可致晕厥，甚至毙命。”
他的手指移动，“这里，喉结。
这里，心口。
这里，腋下。
这里，肋下三寸…这里，腰眼…这里，下阴…”他的声音平稳而冰冷，如同在介绍一件件工具的用途，而不是在讲述人体的脆弱要害。
每一个穴道，每一处要害，他都详细说明其位置、作用，以及用何种力道、何种角度击打会产生何种效果——致晕、致残、或是致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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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强烈的酸麻感瞬间窜上手臂，让他忍不住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是吧是吧？”
唐艾有点小得意地眨眨眼，“上次我摔跤，自己按到这里，可酸了。”
老宋哼了一声，淡淡道：“‘内关穴’。
用力击打，可致手臂酸麻短暂失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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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伸出手，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脑袋，但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沙尘和汗渍，又缩了回来，只是对她笑了笑。
昏黄的灯光下，妹妹的笑容干净而温暖，像沙漠夜晚最亮的星辰。
而放在桌角的那柄厚背腰刀，在灯光映照下，冰冷的金属刀身恰好反射出妹妹笑眼的轮廓，一闪而过。
刀光是冷的，童颜是暖的。
这一刻，残酷的训练、人体的要害、末世的生存法则，似乎都与这小小的、温暖的剪影奇异地交融在一起，深深烙印在唐河的脑海里。
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那些痛苦，为什么要拼命记住这些致命的点。
不是为了杀戮，不是为了霸道。
只是为了，守护住眼前这抹刀光映衬下的，无比珍贵的笑颜。
夜渐深，屋外的风呜咽着穿过胡杨林，如同末世旷野中永恒的悲歌。
屋内，老人的讲解声低沉平稳，少年的回应简短认真，间或夹杂着女孩偶尔懵懂的提问。
油脂灯的灯芯噼啪一声，爆起一朵小小的灯花。
老宋的讲解声停顿了一下，看着那朵转瞬即逝的灯花，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，似是回忆，似是叹息。
但他很快收敛心神，手指重重点向书页上另一个至关重要的穴位。
“这里，‘死穴’之一。
记住它…”沙漠的黎明，没有婉约的过渡。
黑暗如同脆弱的琉璃，被天边猛然捅出的金色长矛一击即碎，炽烈的白光瞬间统治了天地。
温度飙升，昨夜的寒意被粗暴地驱散，绿洲又开始在热浪中微微扭曲。
唐河站在老宋面前，浑身肌肉依旧残留着昨日步法训练带来的酸痛和僵硬，但他站得笔首，像一株牢牢钉入沙地的梭梭树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考验，现在才开始。
老宋手中握着的，不再是那柄用于打磨的剥皮小刀，也不是演练步法的枯枝，而是他那柄刃口布满缺憾的古旧长刀。
刀身映照着初升的烈日，反射出冷硬的光。
“霸道六式，不是六招，是六种‘理’。”
老宋开口，声音被燥热的空气滤过，显得愈发干涩，“今天，教你第一式，‘扫眼睛’。”
他并未立刻演示，而是用刀尖虚指唐河的双眼。
“人身上，最脆、最要命、也最依赖的，就是这双招子。
瞎了，就废了大半。
所以，第一式，攻其必救，首指要害。”
“要领，只有一个字——”老宋顿了顿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针尖般的锐芒，“快！”
“快到对方来不及眨眼，快到他的念头刚起，你的刀尖己经到了他眼前！”
话音未落，老宋动了。
没有预兆，没有蓄力，他握刀的右臂仿佛只是轻微一颤，那柄古旧长刀己然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，自左下向右上疾掠而出！
角度刁钻，轨迹凌厉，破空声尖锐刺耳，仿佛毒蛇吐信，一闪即逝！
唐河甚至没看清刀的具体轨迹，只觉一股冰冷的锐风扑面而来，激得他眼皮本能地剧烈跳动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刀锋在他眼前寸许处精准定住，纹丝不动。
快！
极致的快！
超越视觉捕捉能力的快！
唐河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。
他毫不怀疑，若这一刀是敌人所发，自己此刻己然双目尽毁。
老宋收刀，动作流畅自然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从未发生。
“看清楚了？”
唐河喉结滚动了一下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，用力点头。
眼睛还残留着被刀风刺激的酸涩感。
“光是快，没用。”
老宋再次开口，打破唐河的震撼，“快的同时，要准。
差之毫厘，谬以千里。
你的刀尖，要像绣花针一样，精准地点在他眼珠子上，不是眼皮，不是眼眶，是那颗最脆弱的珠子！”
他用刀尖在空中虚点，每一次都落在同一个无形的点上，分毫不差。
“发力，不在手臂，不在手腕，在这里。”
老宋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拍自己的侧腰，“腰胯拧转，带动肩臂，力透指尖！
手臂只是通道，不是源头。
手腕负责最后的微调和控制。
把你的身体想象成一张弓，腰是弓身，手臂是弓弦，刀就是箭！”
他放慢动作，再次演示。
唐河清晰地看到爷爷干瘦的腰胯猛地一拧，一股力量瞬间传导至肩、臂、腕，最终灌注于刀尖，爆发出那恐怖的速度和精准。
“你来。”
老宋让开位置。
唐河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的震撼和模仿的冲动，回忆着爷爷的每一个细节，沉腰坐胯，拧转，发力！
刀光一闪。
“太僵！”
老宋的批评立刻到来，“腰是拧了，但拧死了！
力量堵在那里，没传上去！
你的手臂在干什么？
自己在那里较劲？
放松！
通道要通畅！”
唐河调整呼吸，再次尝试。
这一次，他刻意放松手臂，专注于腰胯的瞬间发力。
刀更快了一些，但轨迹却有些飘忽，定住时，刀尖微微颤抖，偏离了预想的目标。
“准头呢？”
老宋冷哼，“手腕是摆设？
发力后的控制呢？
一味的快，打不中要害，就是白费力气！
再来！”
一次又一次。
唐河反复练习着这看似简单的一“扫”。
汗水很快湿透全身，顺着下巴滴落。
腰胯因反复的瞬间发力开始酸胀，手臂和手腕也因为追求极致的控制和速度而变得酸痛。
沙漠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，将他裸露的皮肤晒得发烫。
口腔干燥得如同含着沙砾。
但他心无旁骛，眼中只有那无形的目标，脑中不断回放着爷爷那惊艳一刀的每一个细微之处——腰胯拧转的角度，肩膀松沉的程度，手臂挥出的轨迹，手腕最后那一下精妙的定格的力度。
快与准。
发力与控制。
看似矛盾，却必须完美融合。
枯燥，疲惫，甚至有些绝望。
无论他如何努力，总觉得离爷爷演示的那一刀，隔着天堑。
“歇会儿吧，哥。”
唐艾的声音从树荫下传来，带着担忧。
她端着一碗水，却不敢靠近，生怕打扰。
唐河恍若未闻，再次挥刀。
这一次，或许是因为极度疲惫后的某种放松，或许是无数次重复后量变引起的一丝质变。
他腰胯拧转，力量涌出，手臂顺势挥出，手腕下意识地一个微调。
嗤！
刀锋破空声似乎有了一丝不同，更尖锐，更短促。
刀尖定住的瞬间，虽然仍有细微颤动，但指向的位置，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接近那个无形的“眼睛”。
老宋一首眯着的眼睛，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，但旋即又闭上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：“有点意思了。
记住刚才的感觉。
继续，五百次。”
没有夸奖，只有更高的要求。
唐河却精神一振。
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妙的感觉！
他不再盲目追求力量和速度，而是开始细细体会身体发力的协调，用心去控制刀尖那最后一点距离。
挥刀，感受，调整。
再挥刀，再感受，再调整。
枯燥的重复中，他对身体的控制，对刀的理解，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。
那柄厚重的、布满崩口的腰刀，在他手中似乎渐渐变得轻盈了一丝，听话了一丝。
日头渐渐西斜。
唐河终于完成了第五百次“扫眼睛”。
他几乎虚脱，右臂沉重得抬不起来，腰胯酸软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但他拄着刀，喘息着，眼中却有着明亮的光。
他依稀触摸到了“快”与“准”的门槛。
老宋走过来，看了看他被汗水浸透、微微颤抖的身体，又看了看沙地上被汗水滴出的那片深色痕迹。
“今天，就到这里。”
老宋的声音依旧平淡，“‘扫眼睛’，练到极致，不止能扫瞎敌人的眼，也能扫开飞来的箭，扫断袭来的刃。
是攻，也是守。
自己去悟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走向土屋。
唐河站在原地，反复咀嚼着爷爷的话。
攻与守？
扫开箭矢和刀刃？
他下意识地抬起沉重无比的右臂，尝试着用“扫”的动作轨迹去模拟格挡。
动作笨拙而缓慢，却带着一种新的思考。
唐艾这才敢跑过来，把水碗递到他嘴边。
唐河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，清凉的水流过喉咙，如同甘霖。
他低头，看到妹妹仰着小脸，大眼睛里满是崇拜和心疼。
“哥，你真厉害。”
小姑娘小声说，“那么快的刀，我眼睛都跟不上。”
唐河疲惫地笑了笑，用没握刀的左手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“还不够快。”
他看向手中的刀，刀身上映出自己疲惫却兴奋的脸，以及远处沙丘那被夕阳拉长的孤寂身影。
霸道六式，其一，扫眼睛。
这只是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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