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破庙时，苏澈用火种引燃了堆在角落的干草。
火苗舔舐着朽木，很快便腾起熊熊火光，将那些血腥气和尸体一同吞没在浓烟里。
“江湖事，沾了就甩不掉，烧干净些，少些麻烦。”
苏澈拍了拍手上的灰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。
阿竹跟在他身后，看着那座破庙在火光中渐渐坍塌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他攥着那把小柴刀的手，手心依旧在冒汗。
“把那破刀扔了吧。”
苏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柴刀，“砍柴还行，真遇上事，不如块石头管用。”
阿竹愣了愣，低头看了看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柴刀。
刀身不算锋利，刀柄被磨得光滑，带着他掌心的温度。
这是爹留下的东西，也是他闯荡江湖的第一个“武器”。
“舍不得？”
苏澈挑眉。
阿竹咬了咬唇，最终还是把柴刀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布包里：“先带着。”
苏澈没再追问，转身继续往前走。
他似乎对这一带很熟，专挑偏僻的小路走，脚步轻快，阿竹得小跑才能跟上。
走了约莫一个时辰，前方出现一条小溪。
溪水清澈见底，溪边长满了青草，几只蜻蜓在水面上点掠。
“歇会儿。”
苏澈在溪边坐下，掬起一捧水洗脸，又喝了几口。
阿竹也学着他的样子，捧起溪水往脸上泼。
冰凉的溪水让他清醒了不少，刚才在破庙里的惊惧也淡了些。
“知道黑风寨为什么追我吗？”
苏澈忽然开口。
阿竹摇摇头。
“他们二当家强抢民女，被我撞见了。”
苏澈语气平淡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，“这种败类，留着也是祸害。”
阿竹心里一动。
这就像老李头故事里说的侠客，路见不平，拔刀相助。
他看着苏澈，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。
“别用那种眼神看我。”
苏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，淡淡道，“我不是什么大侠，只是见不得罢了。
江湖上，像我这样的人不多，像黑风寨那样的，却不少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向阿竹：“你想学武？”
阿竹用力点头，眼睛发亮：“想！
我想变得像你一样厉害！”
苏澈笑了笑，笑意却没到眼底：“厉害？
厉害的代价是什么，你知道吗？
可能是断手断脚，可能是众叛亲离，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阿竹脸上的兴奋淡了些，却依旧倔强：“就算这样，我也想学。”
苏澈看着他，看了很久，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。
最后，他站起身，从地上捡起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，递给阿竹：“拿着。”
阿竹接过树枝，不明所以。
“握紧了。”
苏澈也捡起一根树枝，“我教你第一课——如何不被人打到。”
他话音刚落，手里的树枝就朝阿竹的肩膀扫了过来。
速度不算快，但阿竹还是没反应过来，结结实实被打了一下，不算疼，却让他吓了一跳。
“反应太慢。”
苏澈收回树枝，“再来。”
这次，阿竹有了准备，眼睛紧紧盯着苏澈的手。
可苏澈的树枝像是长了眼睛，明明看着是朝胸口来的，临了却突然变向，又打在了他的胳膊上。
“眼睛看到的，未必是真的。”
苏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“要听风，要辨势，要让身子比脑子先动。”
阿竹咬着牙，继续尝试。
他学着苏澈说的，不光用眼睛看，还仔细听着树枝挥动时带起的风声，感受着苏澈身体转动的趋势。
可他还是一次次被打倒，胳膊、肩膀、后背，很快就布满了淡淡的红痕。
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滴进溪水里，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他很累，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，可他没有停下。
他想起了苏澈在破庙里的剑，想起了那些快得看不清的招式，他知道，自己还差得太远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苏澈忽然停了手。
“歇会儿吧。”
阿竹几乎是立刻就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苏澈在他身边坐下，递给他一个干粮袋：“吃点东西。”
阿竹打开袋子，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麦饼，他却觉得比家里杂货铺卖的任何东西都香。
他狼吞虎咽地吃着，听苏澈说道：“武学一道，根基最重要。
你年纪不算小了，筋骨己定，想练成绝世高手，难。
但要练出些自保的本事，不算太难。”
“我不怕难。”
阿竹含着麦饼，含糊不清地说。
苏澈看着他，眼神柔和了些：“你可知，刚才我用的是什么招式？”
阿竹摇摇头。
“那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功夫，只是些保命的把式。”
苏澈道，“江湖之大，武学流派众多，有的讲究刚猛，有的讲究灵巧，有的重内力，有的重技巧。
但归根结底，都是为了‘胜’。”
他捡起一块石子，轻轻一弹，石子“噗通”一声落入溪水中，溅起一圈涟漪。
“而要胜，首先要学会的，是活下去。”
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他现在对“活下去”有了更深的体会，破庙里的尸体，苏澈的剑，还有刚才被树枝打中的疼，都在告诉他，活下去，才有机会谈其他的。
休息了片刻，苏澈又开始教他。
这次不再是挥树枝打他，而是教他一些基本的步法，如何在狭窄的地方转身，如何在脚下打滑时稳住身形，如何用最小的力气避开对方的攻击。
这些动作看起来简单，练起来却极难。
一个转身的动作，阿竹练了几十遍，不是脚步乱了，就是重心不稳摔在地上。
苏澈也不催促，只是在他做错时，用树枝轻轻敲一下他的脚踝：“脚再稳些。”
或者“腰塌下去。”
夕阳西下时，溪水被染成了金红色。
阿竹终于能把那套简单的步法走得有模有样了，虽然还是有些生疏，但比起刚开始，己经好了太多。
“今天就到这儿。”
苏澈收起树枝，“武学之道，贵在坚持。
急不来。”
阿竹点点头，看着自己被磨得发红的脚踝，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充实。
这和听故事不一样，每一点进步，都要靠自己的汗水换来。
夜里，他们在溪边搭了个简易的窝棚。
苏澈燃起一堆篝火，火光跳跃着，映在两人脸上。
“苏大哥，你的剑好厉害。”
阿竹忍不住问，“那是什么剑法？”
苏澈望着跳动的火苗，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道：“那叫‘流影剑’，是家传的功夫。”
“那你一定是名门之后吧？”
阿竹好奇地问。
老李头说过，厉害的武功，都藏在那些大门大派里。
苏澈却摇了摇头，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：“算不上。
我家……早就散了。”
阿竹看出他不想多说，识趣地没再问。
他靠在篝火边，看着跳动的火焰，心里想着今天学到的步法，想着苏澈的流影剑，想着那片广阔的江湖。
他的武侠梦，似乎不再是模糊的幻影了。
它有了具体的模样——是苏澈挥动树枝时的耐心，是自己练步法学得满头大汗的坚持，是篝火旁偶尔响起的、关于江湖的零星话语。
也许这条路会很苦，会很危险，但阿竹觉得，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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