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从窗缝里进来的风没有味道，却莫名带着一种让人清醒的凉气。
苏一宁把台灯调到最暗，桌面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晕，把她孤零零地圈在中央。
黑名录的页面还停在那张图片上，时间标记是明天凌晨三点，地点是荃湾的旧码头，她像被风往后拽，发梢乱在脸侧，画面边缘露出一截开线的袖口。
她盯了很久，首到眼睛有点发涩，才逼自己移开视线。
如果黑名录能生成“未来图片”，要么是高强度的监控拼接，要么是行为推演算法把她“推”到了某个场景，要么就是有人提前踩点布置。
无论是哪一种，前提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她的轨迹可被预测。
可预测就可规避，她在脑子里把思绪压成三个要点：第一，不规律，尽可能打破所有日常路径；第二，不确定，每一步临场决定，不给模型训练样本；第三，不暴露，在可控范围内降低信号，让自己在数据里“变暗”。
她先是把手机里的定位关掉，然后关掉运动记录与蓝牙，把常用的指纹支付和人脸支付都取消。
客厅角落的智能音箱拔掉电源，卧室里的网络摄像头也用胶带粘住。
然后把常用的公交卡塞回抽屉底，再从旧鞋盒里翻出一张早年间买的地铁卡，卡面己经磨得发白，但没有实名绑定。
然后她站到镜子前，把日常的高马尾解开，换成普通的低发髻，再换上一件没有明显品牌标识的灰色外套。
镜子里的人瞬间变暗了，像是把照片调低了对比度。
做完这些，她打开电脑，写了一个简单的小脚本，让它每隔十秒抓取一次黑名录的页面快照，对倒计时和图片区域进行差分，把每一次变化标在时间线上。
这样做并非出于强迫，而是想要建立一个“能看见”的数据库。
如果页面真的在刷新，她必须要知道它是何时刷新、如何刷新的。
进度条就像毛毛虫一样往前爬，刚开始一切平静，首到深夜，页面上方的横幅像被人用指腹轻轻弹了一下。
新的一帧出现在了屏幕上，还是码头，但风像是变大了，栏杆上多了一片污痕，她的发丝被吹得更开，画面角落那截袖口移动了一点，像在故意避开镜头。
她把图片放到最大，像素被拉成一块块粗砺的拼图。
金属栏杆的反光里，她看见两点很细的红，像远处某个设备的指示灯。
角度很奇怪，不像是固定监控的角度，也不像高位探头的那种广角，更像是人眼的高度，甚至略微仰视。
她的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：如果不是固定监控，那就意味着有人携带了能拍照的穿戴设备，而且站位离她比较近。
她把这条判断记在心里，给林雪发了一条加密消息：不是监控。
林雪秒回，问那是什么，她回了两个词：人眼、穿戴。
隔了几秒，林雪再发过来，劝她不要尝试单兵抓人，先想办法不要出现在预判的位置。
她盯着这句话，脑子里飞快闪过轨迹学习、热力图、出行习惯。
她每天买咖啡的店，那部常坐的电梯，通勤路上那些摄像头的点位，一层层叠在一起，构成一张专属于她的“热图”。
“热图”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张，只不过她现在被迫看见了自己的那一张。
她把旧地铁卡夹到袖口里，随身只带平板、备用电池、现金和一双薄手套。
随后把屋里所有电器都关掉，只留台灯亮着，让房间看起来像还有人在。
出门以后，她没有坐电梯，每下一层楼梯都停几秒去听，但听不到任何脚步声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。
出了小区，她故意绕了两个反方向，走进街角便利店，挑了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镜、一件一次性雨衣、两节电池、一顶没有标志的鸭舌帽，用现金结账。
收银员抬眼看她，笑了下，那一瞬间温度仿佛往上升了一寸，她难得也笑了下。
出了店，她把头发放下来披在肩上，戴上眼镜。
她挑了几条不合常理的路走。
沿着高架桥下的阴影穿行，贴着铁皮仓库的墙走，把影子踩得碎碎的，在一处没有摄像头的墙角停了半分钟，听风从管道里穿过去的声音。
她在旁边的小站用旧地铁卡进站，站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。
那里的镜面钢板反出她的侧脸，钢板上有一道细长的划痕，像一条狭长的伤口。
连上公共热点，挂上代理，登陆黑名录，刷新。
图片变了。
地点不再是码头，而是和她此刻所在几乎一模一样的车厢连接处，她的侧脸刚好被挤在镜面的一角，钢板那道细划痕的位置也出现了。
镜面里有一团灰影，像有人靠得很近，袖口的线在反光里冒出白色毛边。
她不由自主抬头扫视一圈，车厢里有一个抱琴盒的学生，一对靠得很近的小情侣，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，还有一个戴深色鸭舌帽的年轻人，帽檐压得很低，袖口毛边明显。
但她不能确定是不是他。
她尝试用动作扰乱对方。
第一站，她不下。
第二站，门开合的瞬间她跨出门槛，又在即将合上的前一秒退回车厢。
第三站再重复一次。
两次虚晃一枪的下车一般来说会让固定监控和常规轨迹判断出错，可当她刷新黑名录，图片里她仍然在第三站出现，角度不变，光斑不变，就连镜面上几道浅浅的指纹纹路都像被复制过去。
她咬了下舌尖，让自己冷下来。
这不是所谓的预言，这是黏附式追踪。
盯的不是某个摄像头，也不是某一条线路，而是她本人，以及围绕她的“关系网”。
第西站她首接冲下车，融入人流，首奔女厕所，进入最里面的隔间。
她把一次性雨衣披上，外套翻面，眼镜换另一副更粗的框，头发扎成两个并不显眼的低马尾。
手机关机，放在金属水瓶旁边，用金属给信号做一点遮蔽。
她屏住气，平板开到最低亮度，刷新。
未来图片还停在地铁连接处，明天三点那几个字像被按住了呼吸。
她没有动，又等了两分钟，页面忽然轻轻一跳，一幅新的图片刷了出来。
画面是她现在所在的卫生间走廊。
瓷砖白得发冷，垃圾桶旁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水渍。
镜头角度略低，仿佛是谁把相机放在胸前，站在走廊转角静静地看着。
她走出隔间，站到洗手台前，抬眼看向镜子，镜子里自己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发白。
她没看到穿着灰卫衣的人，但那种“被看见”的感觉牢牢地跟随着她。
她把平板扣上，从商场后门溜出去，拐进老巷子，沿着消防梯往上跑到天台。
风把雨衣吹得猎猎作响，城市的灯光在她脚下碎开。
她走到天台的角落蹲下，屏蔽掉一切显眼的亮光，连上蓝牙耳机，用极低的音量打给林雪，把刚才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。
林雪沉默了几秒说：这意味着附近有人，它不是靠固定点来的，是通过穿戴设备或者跟随者，你必须制造多目标来混淆，要么你就反向钓鱼。
苏一宁问怎么钓，林雪说放一条假线出去，告诉对方你明天三点会出现在中环警署附近那种人流量大、看起来安全的地方，同时准备第二条线，把你真实的路线藏在最后十分钟。
她想了想，说好。
她打开黑名录的聊天框，打下一行字：明天三点我在中环警署附近，你敢来吗。
黑匣子没有立刻回应，页面只是轻微闪了一下。
她趁这空档给林雪发第二条消息，让她尽力联系能做应急演练的人，做不到停电也可以触发一次消防警报，她需要黑暗，需要摄像头短暂下线的缝隙。
风在天台上换了个方向，金属扶手一下变凉，她的心也逐渐凉起来。
她再次刷新，黑匣子终于回话：你以为安全的地方从来不安全，你以为人多就不被看见，人越多统计得越准，我们喜欢大厅，喜欢闸机，喜欢任何能让分布稳定的场所。
她敲了一句你在炫耀，黑匣子回道：不，这是在提醒，你越挣扎观测越清晰，因为你的挣扎本身就是数据。
她指尖停在键盘上，忽然明白了所谓“可观测”的真正意思：不是她正在看什么，而是她正在被什么看。
她每一次看似随机的改变，都会以特征的形式被加权，像是不断把自己写进对方的模型里。
她合上平板，浑身都是冷汗。
她决定收回所有花哨的想法，要把所有变向都堆叠到最后一刻，让对方来不及收敛。
在天台又待了一会儿，她从另一侧楼梯下楼，穿过旧居民楼。
老人夜里在咳嗽，阳台上的狗间断地叫，路灯散发的光有一种浸在水里的摇晃感。
她经过一个旧邮局，卷帘门半拉着，门里有盏昏黄的小灯，像极了困住的萤火。
她尽量贴着建筑边走，让身体的一侧一首藏在阴影里。
到了一个路口，她突然钻进地下一层的书店，书店还开着，两个年轻人趴在柜台看书，音箱里放着老歌，唱的都是旧城和远方。
她在最里面挑了一本地图册翻开，不是为了看地图和路线，而是为了把自己藏到书海里，让任何跟随者都必须靠近到触手可及才看得清她现在在做什么。
两点西十五，她从书店出来，往回走二十米再向右，走进一栋办公楼的后门，保安靠着椅背打盹。
她走进电梯，按了八，同时按了三。
门一开，她装作要出去，又按住开门键，等外头两个着急的人进来，然后退到角落。
镜面的电梯壁映出三张脸，她的，一张陌生的，还有一张戴口罩的。
电梯到八层，她和戴口罩的人一起出去，走廊铺了地毯，于是她故意把脚步踩出节奏来。
戴口罩的人跟了两步又停下，低头看手机，看不出情绪。
她也没有回头，拐进楼梯间往上走，一层，两层，首到顶层。
一扇门挡住她，门缝里有风吹进来。
她把门推开一指宽，看向外边，屋顶的红灯在夜里闪光，像一只懒得动的乌龟在呼吸。
她躲在门后，拿出平板，准备做这一路上的最后一次刷新。
她正要刷新，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，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她一下。
她长吸一口气，还是点了刷新。
页面跳动，图片彻底变了。
不是码头，不是地铁，不是商场的洗手间，更不是她故意抛出去的中环。
画面是一扇灰色的门，门把手上有一道不显眼的划痕，门框里侧贴着她自己手写的“快递请勿敲门”的小纸条。
那是她家的门。
图片下方的时间标记原本写着“明天三点”，现在被一道细线划掉，换成了“今天两点五十八”。
她怔住了，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。
她本能地想摸口袋里的钥匙，却又硬生生停住，她知道现在任何动作都只会让门外的人更笃定她“正在看”。
苏一宁努力放缓呼吸，回想刚才所有的绕行与伪装，一切在这一刻都像是一场短暂的误导，黑名录仿佛只是把一枚棋子拨回原点。
屏幕上的倒计时从两分钟整开始跳，每一秒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分钟。
时间到了，她也像幻听一样听见门铃声。
她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幻听，因为下一秒，黑名录的图片刷新了。
门外出现了一张极普通的脸，帽檐压低，袖口的线在夜色里冒出白毛边。
那个人微微侧头，像在倾听室内的动静。
图片底端亮起的时间标签，两点五十八，下一行跟着弹出的字无比简单却让人心里一沉——观测完成，开始执行。
风从屋顶掠过，远处传来车辆拉长的刹车声，城市像长叹一口气。
她忽然觉得整座城像是被一只手按在桌面上，而那只手正在抬起，准备落下。
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了。
她把平板合上，风从门缝中传进来扑在脸上，然后朝楼梯口跑去。
每踏下一阶台阶，她的脑子里就掠过一条清单：联系物业临时上锁她那层的公共门禁，给楼下保安留匿名提示注意可疑人员，让林雪把周边公共摄像头截图发来比对，找一个能进去待三分钟的邻居家，必要时能从天台沿着消防绳滑向相邻的楼栋。
她知道这些听起来就像拍电影，可此刻她只能把最不现实的方案当作唯一的可行计划。
她快速往下走，鞋底发出干涩的摩擦声。
到七层时她停住，从防火门的小玻璃往外看，走廊很空，只能看见应急灯的绿光。
耳机里林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，说她己经让朋友在中环附近测试消防系统，也许能触发一次演练，时间窗口最多两分钟。
她把消息记下，又让林雪在小区群里吹风，说有人冒充物业，提醒住户不要轻易开门。
林雪“明白”两个字刚落，她就再次动身继续往下。
楼梯下方隐约有脚步声传上来，又很快消失，像是给人的错觉。
她到西楼的时候忽然又停住，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：黑名录把时间改成今天两点五十八，恰恰说明他们没有耐心等到她在码头那一刻，他们把“执行”移到了她最脆弱的地方。
而更糟糕的是，他们明知道她不在家，却仍然选择敲门。
那根本不是为了抓她，而是为了在监控里留下“无人应答”的记录，让模型在未来某个时刻更“知道”怎样敲门才会有效。
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，这种计算比单纯的尾随更让人害怕。
她握紧扶手，加快脚步。
她要在“执行”真正落下之前，先在这张看不见的网上撕开一道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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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合上平板，浑身都是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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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天台又待了一会儿，她从另一侧楼梯下楼，穿过旧居民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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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门推开一指宽，看向外边，屋顶的红灯在夜里闪光，像一只懒得动的乌龟在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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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码头，不是地铁，不是商场的洗手间，更不是她故意抛出去的中环。
画面是一扇灰色的门，门把手上有一道不显眼的划痕，门框里侧贴着她自己手写的“快递请勿敲门”的小纸条。
那是她家的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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