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门滑开的瞬间，林羽被一股裹挟着汗味的热浪推了出去。
晚高峰的人潮像没头的蚂蚁，撞得他肩膀生疼，可他却没心思在意——心口那股刚消退不久的暖流还留着余韵，像揣了颗温玉，连带着刚才在车厢里的虚脱感都淡了些。
他靠在站台冰冷的廊柱上，指尖还在微微发颤。
刚才那一幕在脑子里反复回放：男孩蹲在地上发抖的样子，灰雾退去时的轻响，还有那个穿月白上衣的女人，她那双像冰棱似的眼睛，好像还钉在自己背上。
“清净……”他又默念了一遍，声音很轻，淹没在地铁进站的轰鸣声里。
这一次，心口的暖意没再涌上来，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虚，像刚泄了气的气球。
林羽皱着眉，尝试回忆外婆哼的那支歌。
夏夜的稻花香、蒲扇的轻响、外婆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背上的触感，都清晰得像昨天才发生，可那调子却怎么也抓不住——像水里的鱼，刚碰到尾巴，就溜得没影了。
他顺着人流往出站口走，脚步有些虚浮。
刚走了两步，突然觉得不对劲。
不是周围的噪音，是一种更细微的“动静”：左边那个穿西装的男人，手里攥着公文包，指节泛白，林羽能“闻”到他身上的焦味——不是汗味，是焦虑熬出来的急，像锅里快糊的粥；右边一对情侣挽着手，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笑，可林羽却“看”到她眼底藏着的灰——是对未来的慌，像没根的草，风一吹就晃；前面那个背着画板的女生，脚步慢悠悠的，周身却裹着一层淡蓝的雾，是化不开的愁，像阴雨天晾不干的衣服。
这些“东西”不是用眼睛看的，是首接扎进脑子里的——情绪、念头、没说出口的话，像无数根细针，密密麻麻地刺着他的神经。
林羽猛地停住脚，扶住旁边的墙壁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这就是那股“能力”的代价？
能看见别人的情绪，却也得承受这没完没了的“噪音”。
他闭着眼，强迫自己想起外婆的院子。
稻花香、蒲扇声、缓慢的调子……一点点在脑子里拼凑。
心口的暖意又冒了出来，很淡，却像定海神针，周围那些杂乱的情绪瞬间弱了些，不再像刚才那样扎人。
“原来要这样……”林羽松了口气，脚步轻快了些。
他总算摸到了点门道——这能力像匹烈马，得用外婆那支歌的“静”去牵，不然只会被它拖着跑。
出站口的风带着夜色的凉，吹得林羽打了个激灵。
他抬头看了眼天，被高楼切得只剩窄窄一条，路灯的光混着霓虹，把夜空染成了灰紫色，连颗星星都看不见。
就在这时，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月白色的中式上衣，墨色的长发挽成髻，耳后那支银簪在灯光下闪了一下。
是地铁里那个女人。
她站在自动售票机前，手里捏着一张纸币，眼神落在屏幕上，眉头轻轻蹙着，像在琢磨什么。
她的周身很“干净”——没有焦虑的焦味，没有愁绪的蓝雾，只有一种冷得像冰的静，像深山里的湖，连风都吹不动。
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怎么会在这里？
是巧合，还是跟着自己下来的？
他下意识地躲到旁边的广告牌后，透过缝隙偷偷看她。
女人买完票，把找零塞进包里，转身往入站口走。
她的脚步很轻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，不像在走，倒像在飘。
路过一个蹲在角落的流浪汉时，她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流浪汉裹着破棉袄，头埋在膝盖里，周身绕着一股黑沉沉的雾——是绝望，是麻木，像泡在水里的木头，早就没了生气。
女人的眼神冷了冷，从口袋里摸出个硬币，轻轻放在流浪汉面前的铁碗里。
硬币落在碗里，发出“叮”的一声。
流浪汉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，只麻木地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女人没说话，只是看着他，眼神里没有同情，只有一种……评估的冷，像在看一件需要检修的机器。
林羽的心沉了下去。
她也能“看见”那些东西？
不然怎么会特意停在流浪汉面前？
那她刚才在地铁里看自己的眼神，就不是好奇，是审视——把自己当成了同类，或者一个需要盯着的“异常”。
就在这时，女人突然转头，目光首首地扫向林羽藏身的广告牌。
林羽浑身一僵，像被抓包的小偷，下意识地缩了缩。
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，带着点探究的冷，像在掂量他的斤两。
还好，女人没多停留，很快就转了回去，走进了入站口的人流里，月白色的衣角一闪，就没了踪影。
林羽松了口气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打湿。
这个女人太奇怪了，身上的气场冷得让人发怵，还能看见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——她到底是谁？
是敌是友？
他不敢再耽搁，快步走出地铁站。
夜色里的风更凉了，吹得他脑子清醒了些。
刚才的遭遇像一场梦，可心口的暖意、那些扎人的情绪、女人的眼神，都真实得不像话。
林羽住的小区在城市边缘，都是些几十年的老楼，墙皮掉得斑驳，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。
他掏出钥匙开门，推开门的瞬间，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泡面味的空气扑面而来——这是他的出租屋，十平米的小单间，一张床，一张书桌，一台旧电脑，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落脚点。
他把自己摔在椅子上，打开电脑。
屏幕亮起来的瞬间，他下意识地在搜索框里敲了几个字：“能看见别人情绪清净咒异常能力”。
页面跳出来，全是些没营养的东西——心理学文章说他可能是“共情能力过强”，论坛里的人说他“小说看多了”，还有些神棍在卖“开天眼”的课程，看得林羽眉头越皱越紧。
没有答案。
没有人和他一样，能看见缠在人身上的雾，能靠两个字驱散绝望。
就在他烦躁地关掉页面时，手机突然震了起来。
屏幕上跳着“赵磊”两个字，是公司里跟他关系最好的同事，性格软乎乎的，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。
“喂，磊子？”
林羽接起电话，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的疲惫。
电话那头传来的，却不是赵磊平时的温吞声，是一种压得变调的哭腔，混着粗重的喘息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：“羽哥……我……我完了……他们都在骂我……好多人……我不认识他们……”林羽的心猛地一沉，像被人拽了一把：“怎么了？
你慢慢说，别急。”
“网上……微博……知乎……全是我的名字……他们说我是变态……是人渣……还把我家地址扒出来了……”赵磊的声音越来越碎，带着要崩溃的绝望，“我不敢出门……不敢看手机……可那些话像虫子一样，钻到我脑子里……我真的……不想活了……不想活了”这西个字像冰锥，扎得林羽耳膜发疼。
他瞬间想起了地铁里那个男孩，想起了他身上那团要烧起来的灰雾——赵磊现在，是不是也被同样的东西缠上了？
“赵磊！
你别胡思乱想！”
林羽猛地站起来，声音都在抖，“你现在在哪？
在家吗？
我马上过去！”
“家……我在家……可他们说要来找我……要让我身败名裂……”赵磊的声音越来越小，背景里传来“砰砰”的响，像是用头撞墙，“羽哥……没用的……我完了……”电话突然断了，忙音“嘟嘟”地响着，像在敲林羽的心脏。
他没再犹豫，抓起外套就往外冲。
楼道里的灯晃得他眼睛疼，可他顾不上——赵磊的声音里全是绝望，和地铁里的男孩一样，再晚一步，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。
他冲出小区，拦了辆出租车，报出赵磊家的地址。
车窗外的霓虹飞快掠过，林羽看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招牌，心里一片冰凉。
地铁里的男孩，电话里的赵磊，还有那个神秘的女人……这一切像一张网，悄无声息地把他裹了进去。
他不知道这张网的背后藏着什么，可他知道，从今晚开始，他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只跟代码打交道的日子了。
出租车在夜色里疾驰，林羽攥着手机，指节泛白。
他只希望自己能快点，再快点——能赶在那团要命的灰雾吞噬赵磊之前，赶到他身边。
可他没看见，车后座的窗玻璃上，一道极淡的灰影闪了一下，像跟着他的影子，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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