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砚之的长枪刺破最后一个靶子咽喉时，溅起的木屑落在她脸上，她连眼都没眨。
演武场的风裹着血腥味，这味道她从八岁起就习惯了——那年谢临舟把她从街头捡回来，第一晚就塞给她一把短刀，让她盯着受伤的逃兵，冷冷说“要么他死，要么你滚出谢府”，最后是她亲手了结了那个还在喘气的人。
府里人都叫她“谢公子”，却没人敢跟她走太近。
谢临舟从不对她笑，也从不说软话，只教她三样东西：杀人的手法、盯梢的本事、还有怎么把谎言说得天衣无缝。
她住的偏院比侍卫房还简陋，案上永远摆着沾血的匕首和密报，连块能照见人影的铜镜都没有。
有次她练谢临舟亲传的刀法时不慎割伤手臂，血渗进衣袖，谢临舟路过只扫了一眼，扔来瓶伤药：“下次再手抖，就把这只手剁了，我谢临舟的人，不能有弱点。”
入秋后的某个深夜，谢砚之刚处理完谢临舟交代的“差事”——把一个泄露消息的信使沉进了后院枯井。
她浑身带着井水的寒气回到住处，刚推开门，就见一只黑羽信鸽落在窗台上，腿上绑着卷油纸包的密信。
她警惕地摸向腰间匕首，确认西周没人后，才解下密信。
展开的瞬间，一行瘦金体刺得她眼发沉：“谢临舟藏你身世，十年前江南沈家案另有隐情。
若想知晓真相，明日巳时，城西‘望春茶楼’二楼靠窗位，我等你——都察院 苏”。
“都察院”三个字让她指尖猛地收紧，纸页被掐出褶皱。
她只在谢临舟的骂声里听过这个地方，说那些官是“多管闲事的苍蝇，专挑好人的错处”；而“沈家案”，更是谢临舟明令禁止府中提及的禁忌，去年有个老仆偶然提了句“当年沈家失火惨状”，当晚就被她按谢临舟的命令，拖去了城郊乱葬岗。
可信里说“谢临舟藏你身世”——她一首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女，是谢临舟可怜她才捡回府，教她本事让她活下去，难道不是？
谢临舟虽严厉，可每次她完成差事，总会偷偷给她留块桂花糕；她冬天冻得手生疮，也是谢临舟让厨房给她加了炭火……这些细微的好，怎么会是“藏身世”的假象？
第二日，谢临舟去见“贵客”，临走前扔给她一把匕首：“午时前，把城东张记布庄的掌柜‘处理’了，带他的玉佩回来复命。”
谢砚之攥着匕首，指尖泛白——张记布庄就在望春茶楼附近，那信里的话像根刺，扎得她心头发痒。
可她没打算真去“寻真相”，只想着先办完谢临舟的事，若顺路能看看那写信人是何模样，也好回去跟谢临舟禀报，免得是旁人设下的圈套。
她按谢临舟的吩咐，先绕去布庄外盯梢，确认掌柜还在店内算账，才暂时放下心，换了身粗布衣衫，快步走进望春茶楼。
二楼靠窗位坐着个穿青衫的男子，见她进来，推过一杯热茶：“谢公子，或者该叫你……沈姑娘？”
“阁下认错人了。”
谢砚之的手始终按在腰间匕首上，眼神里满是戒备，“我是谢临舟的人，来此只是为了盯梢，不是赴你的约。”
青衫男子正是都察院御史苏景然，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旧案卷宗，摊开在桌上：“十年前，江南沈家是盐运望族，却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尽，满门十三口皆亡，唯有时任沈家小姐的沈知微，下落不明。”
他指着案卷里的画像，“你颈后那颗痣，还有左眉梢的疤，都和沈知微幼时的特征一模一样——这总不是巧合吧？”
谢砚之的呼吸顿了顿，手下意识摸向颈后，又很快收回，语气陡然冷硬起来：“巧合？
这根本是无稽之谈！
我眉上这道疤，是当年练谢先生亲传的刀法时伤的，他当时还说‘疤留着正好，够狠，也让你记着练刀不能分心’，后来我才知道，连疤的位置，都是他教我握刀时特意‘点拨’过的，他说‘身上得有处能认人的记号，免得哪天你死在外头，我都捡不回你的尸’。”
她往前半步，眼神里带着维护的锐光：“还有颈后这颗痣，更是谢先生的手笔！
我九岁那年染急病高烧不退，是他亲自守在我床边，用特制的草药汁点上去的，说‘这是我谢家人的凭证，往后你去哪，凭着它，我都能找到你’。
这痣从浅褐沉成深褐，跟着我快十年了，若他真要藏我身世，何必给我做这些‘记号’？”
“谢临舟教你本事、给你做记号，都是为了把你绑在身边，让你替他干脏活、挡灾！”
苏景然的声音沉了下来，“当年下令封查沈家、销毁现场的，正是时任江南按察使的谢临舟！
他收养你，不是可怜你，是怕你落在别人手里，暴露他纵火灭门夺盐运权的罪行！”
“不可能！”
谢砚之猛地攥紧匕首，指节泛白，“谢先生若想杀我，当年何必从街头把我捡回来？
他若怕我暴露，又怎会十年如一日待我？
你别想用这些编造的罪名，挑拨我和他的关系！”
她想起谢临舟冷着脸扔给她伤药的模样，想起他偷偷留的桂花糕，这些暖过她孤苦日子的细节，绝不是苏景然三言两语就能推翻的。
窗外传来布庄掌柜出门的动静，谢砚之转身就走：“我没时间跟你耗，谢先生还等着我复命。”
苏景然递过一枚铜符：“若你哪天想通了，凭此符可随时找我。
谢临舟的狠，你早晚会看清。”
谢砚之脚步没停，连眼角都没扫那铜符：“不必了。
我信谢先生，绝不会信你。”
说罢，她快步走出茶楼，朝着张记布庄的方向而去——谢临舟的吩咐要办，而这所谓的“身世真相”，不过是都察院设下的圈套，她半分都不会信。
谢砚之提着染血的玉佩回到谢府时，暮色正浓。
她将玉佩呈给谢临舟时，刻意垂着眼，余光却在观察他的神色——谢临舟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，没多问一句布庄掌柜的事，只淡淡道“做得好”，便让她退下。
这寻常的反应，却让她心头那点疑心又冒了上来。
回到偏院，她关上门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。
茶楼里苏景然递来铜符时，她明明决绝地转身，可案卷里那张孩童画像总在眼前晃：圆眼、薄唇，连眉梢那点若隐若现的疤印，都和她偶尔在水盆里瞥见的自己如出一辙。
“不过是巧合。”
她对着空屋低声自语，却忍不住摸向颈后那颗痣——谢临舟说这是“谢家人的凭证”，可若她本就不是“谢家人”呢？
后半夜，府里的灯都灭了，只有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从院外传来。
谢砚之换上夜行衣，借着树影的掩护，悄无声息地摸向谢临舟的书房。
谢临舟的书房她从没来过，只听府里人说，他从不许任何人靠近，连打扫都要亲自盯着。
她撬开门锁时，手微微发颤。
书房里一股墨香混着檀香，书架上摆满了密函，桌案上还摊着未写完的信。
她不敢耽搁，指尖飞快地翻找——若苏景然说的是假的，那这里一定没有任何关于“沈家”的痕迹。
忽然，她的手碰到书架最底层一块松动的木板。
她屏住呼吸，将木板抽出，里面竟藏着一个铁盒。
打开铁盒的瞬间，她的心跳几乎停住：最上面是张江南地图，标注着“沈家旧址”的地方画着个红圈；下面是份卷宗，封皮写着“沈氏灭门案”，而卷宗里夹着的，是一张女子的画像，眉眼竟和她有七分像，画像下方写着“沈夫人，亡于火”。
“沈夫人……”她指尖发抖，翻开卷宗，里面的字迹正是谢临舟的：“沈家盐运权己夺，余孽沈氏女下落不明，需寻……”后面的字被墨水涂得模糊，可“沈氏女”三个字，像针一样扎进她眼里。
这时，院外传来脚步声，是谢临舟回来了！
谢砚之慌忙将铁盒塞回原处，按好木板，转身躲进书架后的暗角。
她在暗角里攥紧匕首，连呼吸都不敢出声——若被发现，她必死无疑。
可谢临舟只是指尖顿了顿，又收回手，转身坐在椅上，低声自语：“快十年了，你该不会真信了那些鬼话吧……”首到谢临舟离开书房，谢砚之才敢出来。
她摸黑回到偏院，坐在案前，盯着桌上那把沾过无数人血的匕首。
原来苏景然说的是真的，谢临舟真的藏了她的身世，而她，是那个被灭门的沈家遗孤。
可她没拿铜符，该怎么联系苏景然？
第二日清晨，她借口去城郊采买伤药，绕去了望春茶楼。
她记得苏景然穿的青衫，记得他说话的语气，可茶楼里人来人往，根本没有他的身影。
她正焦急时，店小二递来一个布包：“姑娘，昨天那位青衫公子让我交给你，说你若来，就把这个给你。”
她打开布包，里面是张纸条，写着“子时，城外渡口，我等你”，还有一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铜符。
她攥着铜符，指尖发凉——原来苏景然早料到她会来。
夜幕再次降临，谢砚之揣着匕首和从书房偷拿的半张沈家地图，悄悄出了府。
渡口的风很冷，苏景然撑着船在岸边等她，见她来，递过一件披风：“你肯来，就说明你信了。”
她没接披风，只将地图递过去，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：“谢临舟的卷宗里，说‘沈氏女下落不明’，他当年是不是没找到我？”
苏景然接过地图，展开在月光下：“他找到你了。
当年他纵火后，发现你被沈夫人藏在水缸里，没敢当场杀你——沈家盐运的账本还没找到，他怕杀了你，就再也找不到账本了。”
谢砚之的身子晃了晃，原来谢临舟收养她，从来不是可怜，而是把她当成找账本的诱饵，当成替他杀人的刀。
她攥紧拳头，指甲掐进掌心：“我要知道所有事，还有……怎么报仇。”
苏景然看着她眼底的恨意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
但你要记住，谢临舟比你想的更狠，我们得慢慢来。”
“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准备是为了掩盖我的特征。”
船桨划开水面，月光洒在谢砚之的脸上，她颈后那颗痣在夜色里泛着淡褐的光——这颗谢临舟亲手点的“记号”，从今往后，要变成刺向他的刀。
船在渡口的芦苇荡里漂着，月光把水面照得泛白。
谢砚之攥着那半张沈家地图，指节因用力而泛青，苏景然的话在耳边打转——“谢临舟最近在和北狄私贩盐铁，账本藏在书房暗格，你得帮我把它拿出来。”
“让我做间谍？”
谢砚之猛地抬头，眼底满是警惕，“在他身边十年，我太清楚他的手段，只要有半点破绽，我和你都会死。”
她想起谢临舟处理叛徒的狠厉，那些被剥了皮的人挂在府内的场景，至今让她心头发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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